霍布斯说在自然条件下,人对人就像狼一样。但在这个号称文明的社会中,那些冠冕堂皇的原则,那些不容质疑的由建制赋予的权威,那些形式上的准确无误和陷入罗生门迷雾中含糊不清的真相,却在摧毁我们身为自然人关于伦理和正义最基本的道德直觉。
“善恶相报”大多数时候只是人类天真的迷信,在你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,总是存在着由冷酷平庸又卑劣的“职业道德”所促成的暴行,那是最深的恶意也无法揣度到的深渊一般的残酷景象,绝望者的反抗则使得更多人陷入了绝望。
他们的房子被拆,他们的亲人被辱,他们生而为人的尊严和自然权利被扭曲的文明踩在脚下,他们恐怕还将在这万古的长夜中匍匐更久。
谨以这组诗,致那些被侮辱与被戕害的人。
配图
愤怒把一个男人捣碎成很多男孩
[秘鲁]巴列霍
黄灿然译
愤怒把一个男人捣碎成很多男孩,
把一个男孩捣碎成同样多的鸟儿,
把鸟儿捣碎成一个个小蛋;
穷人的愤怒
拥有一瓶油去对抗两瓶醋。
愤怒把一棵树捣碎成一片片叶子,
把叶子捣碎成大小不同的芽,
把芽捣碎成一条条清晰的沟;
穷人的愤怒
拥有两条河去对抗很多大海。
愤怒把好人捣碎成各种怀疑,
把怀疑捣碎成三个相同的弧,
再把弧捣碎成难以想像的坟墓;
穷人的愤怒
拥有一块铁去对抗两把匕首。
愤怒把灵魂捣碎成很多肉体,
把肉体捣碎成不同的器官,
再把器官捣碎成八度音的思想;
穷人的愤怒
拥有一把烈火去对抗两个火山口。
他是谁?他的生活薄薄一片,他是依附在表面的透明粉末,还在不断地碾、不断地灼烧,逼迫析出壮烈的颜色。他已在壁炉灰里度日,倘若有能够继续的机会,怎会去投身火焰?愤怒是生活烧尽后唯一的空气。
生活或者凌迟
许立志
手臂在刀尖上滑过
飞起来,长出一对沁凉的翅膀
你睁开眼,直视施暴的太阳
让阳光淌着刀锋
一点点嵌入你破绽的皮肉
倏地渗出晶莹的红
浸泡着现实,暴力的句法
你接近完成一次蜕变
还要向世界打开身体
刀尖对准溃烂的伤口
一击即中直没刀柄
于是你把手伸进腹中
掏出完整的心脏,龟裂的天空
然后跪下去,嘴角扬起
自我凌迟后心甘情愿的笑
眼睁睁地,看着生活离你而去
2013年9月
人难道非得向暴行、向现实交付出生存的意义,方能保命,换来余生的苟延残喘吗?
纵身一跳
[英]奥登
马鸣谦蔡海燕译
危险的感觉并未消失不见:
路程确实很短且又陡峭,
尽管从这里望去很是平缓;
想看就看,但你得纵身一跳。
意志坚强者睡觉时会变得感伤
会破坏愚人也能遵守的规章;
不是社会习俗,而是惧意,
有一种即将消失的趋势。
奔走忙碌的老爷车叫人着恼,
满身污垢又不牢靠,而每年
啤酒都会提供几句妙语隽言;
想笑就笑,但你得纵身一跳。
那些据说应季合时的服饰
既不实用耐穿又不便宜,
只要我们同意浑浑噩噩过日子,
对不见了的那些人再也不提起。
一言难尽,但说起社交能力,
可是,当没有其他人在场时
找乐子甚至比哭鼻子更难做到;
没有人关注,但你得纵身一跳。
在万丈深渊的幽僻一角,
亲爱的,我们躺过的床还在那里:
虽然我爱你,你还得纵身一跳;
我们的安全幻梦不得不消失。
1940年12月
如果我们不纵身一跳,一切将会如何变化?要么是生存,要么是我们自身的灵魂正在脱离轨道,那攀爬在垂直岩壁上的生活,就要将人掩埋。在那之前,最好纵身一跃。
惯于长夜
鲁迅
惯于长夜过春时,挈妇将雏鬓有丝。
梦里依稀慈母泪,城头变幻大王旗。
忍看朋辈成新鬼,怒向刀丛觅小诗。
吟罢低眉无写处,月光如水照缁衣。
虽怒且悲,就连鲁迅也只有郁结于心,投枪于虚无之处
惯于长夜,万古长夜。
活下去
穆旦
活下去,在这片危险的土地上,
活在成群死亡的降临中,
当所在的幻象已变狰狞,所有的力量已经
如同暴露的大海
凶残摧毁凶残,
如同你和我都渐渐强壮了却又死去。
那永恒的人。
弥留在生的烦忧里,
在淫荡的颓败的包围中,
看!那里已奔来了即将解救我们一切的
饥寒的主人;
而他已经鞭击,
而那无声的黑影已在苏醒和等待
午夜里的牺牲。
希望,幻灭,希望,再活下去
在无尽的波涛的淹没中,
谁知道时间的沉重的呻吟就要坠落在
于诅咒里成形的
日光闪耀的岸沿上;
孩子们呀,请看黑夜中的我们正怎样孕育
难产的圣洁的感情。
1944年9月
环顾四周,安宁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假象。被血和汗泪包裹的日子远远没有成为过去,以恶制裁恶,以暴力抵抗暴力,不正是你我手中的矛和盾。希望于破灭之后源源不断地生成,要活下去呐,漫漫长路里的黑暗,是敌人也是唯一的旅伴。
季风书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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